山鬼
战国·屈 原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率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本诗是屈原《九歌》组诗中的第九篇。它原是一篇祭神诗。但山鬼乃山中女神,非楚人正神,所以虽然诗中女神不免含有当地流传神话的具体依据,而最终仍蕴含着比作者主观想象更为迷人的艺术因素,我们今天读《山鬼》正是以此为出发点的。
全诗共二十九句,以祭神人的口吻描绘出一位多情缠绵的山中女神形象和一段悲剧的爱情故事。
诗一开篇便给读者展示出这样一尊凄美的雕塑:“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深山之中,女神身披薜荔,腰缠萝带,含情脉脉,神态恰然。这里交待了山鬼的处所,从正面展示了女神的美艳形象。
山鬼毕竟不是凡人,它有自己的特点,不仅身处环境不凡,佩饰神态特异,而且车乘等也独具特色。所以诗篇继第一节对山鬼的正面形象展示之后,在第二节中又进一步展开对山鬼车乘威仪等的描绘,“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赤豹为女神驾车,文狸紧随其后,车为辛夷所制,并结以香桂之旗。由第一节写山中女神的神态、佩饰,到第二节写其车乘威仪,这就为我们较为完整地展现出了山中女神的独特风貌。值得注意的是,第一节末尾“子慕予兮善窈窕”,和第二节末尾“折芳馨兮遗所思”,都给读者提供了同样的信息,即女神意中有人,她还将有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
下面从“余处幽篁”到“孰华予”,山鬼的八句自白证实了我们前面的推断。女神告诉我们,她本来生活在“山之阿”的“幽篁”里,正是为“折芳馨”“遗所思”而来,但由于“路险难”而迟到,所以没能见到她所思念的情人。于是她登上高高的山峰,呆呆地向远处眺望,聊以寄托思念之情。可是由于山高云幻,风雨濛濛,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山中女神既思恋又失望,时光若白驹过隙,芳华转瞬即失,于是思慕之情与迟暮之感一齐向她袭来。
期会未果,山中女神怅然若失,在石磊磊葛蔓蔓的山间采三秀以遣忧。她思绪万端,是自己来迟?还是“公子”爽约?她宁愿是前者而非后者,她希望他一直在思念自己,只是因为不得空闲才未得会面。但这种自我安慰又不能得到最终肯定,她又时而埋怨“公子”,甚至怀疑“公子”是有意爽约的。
女神为了爱情而不避艰难、长途跋涉,而最终却未能实现美好的愿望,不管是责怪自己,还是埋怨对方,都不能使这桩爱情故事的悲剧色彩有所减弱。就在山鬼徘徊不定、苦思不解的时候,天上雷声填填,大雨冥冥,风飒飒,木萧萧,天公似在为女神的不幸而感愤;猿狖啾啾夜鸣,也似为山鬼的遭遇而悲泣,全诗就在这种沉郁、阴森的气氛中结束。
全诗成功地塑造了山中女神阴厉凄美的形象。她忠贞痴情而又仪态万方,空灵缥渺而又自然真实。她具有现实生活中女性的姣美,又不失山中女神特有的面貌和风神。她对爱情忠贞不渝的追求和纯洁如一的高尚情操都使人敬佩和感动。本诗在描绘这一爱情故事、塑造山中女神形象方面,成功地运用了心理刻划。如第一节中“子慕予兮善窈窕”,第二节中“折芳馨兮遗所思”,和女神自白中“岁既晏兮孰华予”,真实地展示了她内心深处由青春躁动到芳华易逝、美人迟暮的心理变化和活动;当她与情人期会未遇之后,诗中用“君思我兮不得闲”、“君思我兮然疑作”再次深刻而真实地刻划了女神将信将疑、徘徊不定的心情。最后以“思公子兮徒离忧”来揭示女神悲怆的内心,更是真实感人,可叹可泣。
此外,本诗末节以独特的笔墨来抒写深山奇景,雷声、雨声、风声、木声,还有啾啾不已的猿鸣之声,汇成一曲悲壮的交响乐,造成一种悲壮的氛围,它为更深刻地表达女神此时的内心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是本诗中最精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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