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曾写过一首《定风波·重阳》:“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酩酊但酬佳节了,云峤,登临不用怨斜晖。古往今来谁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这首词于约元丰三年(1080)重阳作于黄州,但名气远不如同样作于黄州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说起苏轼的《定风波》,如果不特别说明,通常指的就是后者,“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都是千古名句,但其实《定风波·重阳》同样豪迈旷达。
《定风波·重阳》之所以在苏词里不那么耀眼,大概是因为这首词櫽栝了杜牧诗作《九日齐安登高》——“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泪沾衣。”确实,《定风波·重阳》大部分来自杜诗原句,但却不是“文人偶然游戏”,更多还是苏轼与杜牧在思想和艺术上的心有戚戚。杜牧曾为前朝黄州太守,诗作乃杜牧黄州重九登高之作,以旷达之辞表抑郁之思,感慨苍茫,充满爽宕之气,即使稍显疏野,亦自一种风致。同样被贬黄州、同样超脱疏朗,苏轼自是很容易对这首词产生共鸣。而且,苏轼还挺喜欢“借古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苏词《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哨遍·为米折腰》就分别隐括韩愈、陶潜诗作。
《定风波·重阳》非常有限的增添和改动,虽是应着词牌和便于歌咏,但“年少”二字,却是点睛之笔,使得上下阕具有了对比和参差。杜牧的原诗,开头写重阳与友人张祜登高揽胜的情景,尾联“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泪沾衣”则用齐景公牛山泣涕典故感慨世事、抚慰友人。苏轼的词作,反用“牛山对泣”之意,与“年少”相对,写目下之情境,泰然面对韶华易逝,豪迈地写下“谁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话说这“牛山对泣”的主人公齐景公,还被宋代高承在《事物纪原》中说成是重阳节登高习俗的起源——“齐景公始为登高”。齐景公是春秋时期齐国君主,好治宫室、聚狗马,奢侈享乐、厚税重刑。《列子》中记载,一日他率领群臣登上牛山,远眺繁华的临淄城,不禁心生无限感慨,流着眼泪感叹说:“国都如此壮美,让我怎能忍心抛弃这份繁华,甘心去死呢?”左右两个佞臣都跟着他一起哭,晏子却在旁发出冷笑。齐景公问他为何发笑,晏子说:“假使贤者不死,那么太公、桓公将常守此国;假使勇者不死,那么庄公、灵公将常守此国。国君您怎么可能得到这个君位呢?至于您想一直拥有它,是不仁;两位臣子跟着哭泣,是谄谀。我见到这两种情况,所以窃笑。”晏婴嘲笑齐景公白日做梦,因为“乐极”而生“悲感”,“牛山对泣”的典故也出于此。
重阳节登高,祈求健康长寿,寄托美好的愿望,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因为惧怕一定会来临的死亡而感伤落泪,就活该为杜牧、苏轼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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