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消块垒
我是2020年9月底,因为师职任满10年,免职离岗。我早就算好了时间,也有了打算。原计划当年年底申请转业,到地方高校工作。这么打着小算盘的我,迎来军改政策的调整,即年过50岁就不能再转业了。这意味着,52岁的我,提前变成了退休干部。向来一根筋的我,没有人生的B方案,一下子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内心一下子灰了,人也蔫了。家人不敢多问,朋友也在回避,一切都只能自己调整,自我消化。
在家呆了两个星期后,朋友邀请去汉中看油菜花。我一直喜欢出门看景,过去却有一种偏执,以为风景都在远处。除了西藏,我跑遍了全国,用脚步绘制自己的旅行地图。汉中就在南山南,是全国著名的风景胜地,吸引着全国各地的游人。但是,我一直没有对她动念,把她搁在心房的外边,觉得很近,却又似乎很远。真要下决心去了,坐上高铁,眯了一会儿,人就已经穿山而过,到了油画一样艳丽的风景中。
大元一家亲自来接,马上带去吃午饭,吃的是他老家的镇巴饭,特别可口。我记住了树花菜,不是长在地上,而是长在树上的绿叶菜。它和猪排炖在一起,清香无比。因为是周内,妻子没法同行,但有了他们一家的陪同,有了让肠胃舒服的饭菜,没有感到一个人在外的孤独。
下午,我们就钻进了油菜田里。油菜花无边无际,一下子延伸到山下。许多人钻在田里,沿着田埂,听着蜜蜂的嗡嗡声,闻着香甜的花蜜,呼叫着朋友,呼喊出兴奋。我一个人走在前边,边走边用手拂着菜花,惊扰了不少蜜蜂,它们却懒得理我。我已闻不出最初的香甜,却有些头晕的感觉。看到花田中间有一棵大树,赶紧朝它走去。站在它身边的高地上,才有跳出来的清醒。然后,顺着中间的大路,我走出了花海,结束了与油菜花的亲密接触。
天汉新城类似于汉中的曲江,规模很庞大,但没有多少游人。我仍旧一个人走在前头,打卡式地在园内转了一圈,就坐在路边打量。原以为西成高铁建成后,汉中能搭上顺风车,旅游火起来。这个新城就是基于这样的判断,投入了巨资。没想到,高铁却成了大城市虹吸的管道,把中小地区的人才、资金、客源等吸跑了。这么为眼前感叹时,忽然想到了身无所依的自己,就马上默然起来。那天晚上,大元请了几个文化界的朋友,喝了一些酒,但酒精没有燃烧到我的心底。
第二天早晨5点多,我一个人出门,沿汉江边走路。这是我多年的习惯,到了每一个地方,都会迈开双腿,用脚旅行,用眼感知。晨曦之中,河边有不少钓鱼者,看样子已经钓了一夜,人都有些木然了。我一直不理解球迷和鱼迷中的狂热分子,无法想像夜钓的情形。岸边有一长溜的石碑,介绍汉中的历史。我一个一个看过去,对这个城市有了更多了解。走到最北边时,天已经亮了起来,河边的人多了。有晨跑的,有跳广场舞的,有抖木龙的,有打球的,还有练歌的。一河两岸,沸腾起来。我向回走时脚步明显加快。
上午去了博物馆,凭吊了古汉台,跟着讲解,在想着两千年前这里的热闹,刘邦他们怎么在这里谋成了大事。我们所学的历史都在文字中,在想象里。事情是干出来的,路是走出来的,最初的路也是一点点修出来的。大山深处的人,为了走向外边的世界,逢山修路,遇水架桥,一代一代承接,修建了著名的古道。我像走进历史一样,认真地察看了修路技术,记下了各种范式,体会着各种不易。祖祖辈辈的人为了生存,为了梦想,修建了道路,联通了天下,他们却消失在历史之中。幸亏,有心者把他们的事迹刻在石头上,不经意间留下了汉字演进的记录。历史就这么朴素又神奇。
不可思议的是,今天我眼里仍然偏僻的汉山上,竟然有西周时的遗迹。古代的条件很原始,先人的脚步很神奇。我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站在山上看远方、想久远,心里冒出几句打游诗。在山上打尖后,我们去了朋友的茶园。一个70后的甘肃小伙子,竟然跑到这里,承包了几千亩茶园。为了树立自己的品牌,他请省内外的文化名人到山上看美景,写诗篇,留下许多石碑。黄昏时分,站在茶山上,看着茶垅像绿色的长龙,在山坡上翻滚。山下的油菜花,像中世纪的油画一样。有那么一瞬间,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好像找到了自己。下山后,我们在茶厂喝到了新鲜的绿茶,一杯煎茶喝下,如同喝到白酒一样兴奋。看着文联的老师又写又唱,就跟着他们又涂又画,直到深夜。
那一晚,我意识到自己睡在汉江边上,睡在了大山深处,睡在了油菜花的香甜和绿茶的清香中,内心充满美感,梦里也有了诗意。第二天早晨,在汉江边上又走了一圈后,我们就返程了。我一边感叹身边的美景,一边表达心中的谢意。坐到车上时,忽然想起毕淑敏老师的一句话,旅行像一剂草药。两天汉中之行,服着这样的山水美景,配着花香茶香,内心的灰暗被洗掉了,心灵的窗户换上了亮丽的屏保。那么灵动地感染着我,我用文字把它们细致地描摹下来,就有了退役后的第一篇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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